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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鮑藝敏
(四)
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學派,,被人稱之為“儒教文明”是有道理的?!叭褰涛拿鳌钡摹敖獭辈皇亲诮?,而是人文教育,是以教育為中心的思想體系,、價值體系和文化形態(tài),。
與這種文化形態(tài)相匹配的,除文廟儒學之外,,還有文昌閣,、魁(奎)星樓、六星亭等文化輔助建筑,。
據(jù)民國《遂安縣志》記載,,六星亭,縣東二里許,,萬歷間知縣韓晟建,。像六星亭、文昌閣之類的文化輔助性建筑,,是為補風水、興人文,、作人氣而構(gòu)建的,。
韓晟雖說只是一個舉人,,但他知五行、辨地理,,對文化與教育的感知力和執(zhí)行力,,明顯強于一般人。儒學修繕結(jié)束之后,,隨即又安排汪喬年等人,,按山辨位籌建六星亭,選址于縣東二里許的松山之上,,這里面大有講究,。亭成之后,韓晟親自作《建六星亭記》,,闡述了個中緣由,。建六星亭的原因如建砥柱臺一樣,因為縣治東方卑卑培塿,,為縣之左臑,,地軸傾矣,即地勢偏低,。而砥柱臺與縣右學宮,,兩者懸衡,若挹若抱,,識者過之,,謂位次不合。為邀福水口,,廣勵學宮,,在松山建亭,可以祛眾疑而作之氣也,。
六星亭,,據(jù)記載“亭基廣三丈高埒焉,為觚六(六面六角亭),,為欄楯窗欞十二,,出郭仰睇,卓乎其若筆也,,銳乎其若剡也,。近而諦視,煥乎若翚飛也,,矗乎若浮玉也,。”上發(fā)天光,,下培地紀,,中炳人文,,亭名六星,蓋取《史記˙天官書》“斗魁戴匡”之義,,文昌六星呈半月形,,在北斗魁星前。韓晟在其所編《遂安縣志》序中寫到:“不佞惟睦屬六邑,,夫非六星之系于北斗,,六律之稟于黃鐘歟?”當時睦州下轄淳安,、遂安,、桐廬、分水,、建德,、壽昌六縣,與斗魁之上六星相對應,,故有此說,。六星亭,與文昌閣,、文昌亭寓義大體相類,,關(guān)乎文氣、文運,。
文化是個系統(tǒng)性工程,,韓晟這一通操作下來,仍然覺得不夠完美,。他在縣城走訪過程中,,發(fā)現(xiàn)縣治東面,原南宋狀元詹骙故址建有的獅山書院,,早已傾圮坍塌,,移作他用。韓晟對于書院現(xiàn)狀不是不知道,,朝廷在這方面態(tài)度曖昧,,并不鼓勵和倡導書院教育。早期由于宰輔張居正的提議,,在全國禁毀書院,,變賣書院資產(chǎn)等行為,使民間的書院建設元氣大傷,。
韓晟作為地方官員,,沒有刻意去揣摩上意,因為他明白,官學只為極少數(shù)人提供受教育機會,,作為民間私學的書院,,辦學靈活變通,,能給平民百姓子弟提供一個接受教育的平臺,,這才是教育的本質(zhì)。于是,,他作出一個重大的決定,,在獅山書院原址恢復書院建設,更名為五獅書院,。這是韓晟基于對教學本質(zhì)的敏銳嗅覺所做出的判斷,,當行則行,純粹簡單,。
據(jù)萬歷《遂安縣志》卷一,,韓晟寫有一篇《五獅書院記》,內(nèi)云:
學校教立書院,,無異駢拇,。后世濫觴則鹿洞、鵝湖為之嚆矢,,然群有志之士課之,,以振舉苴補,勞來興起于是焉,。藉不必盡講學也,。遂安前峙婺山,后則五獅扆焉,,故以名院舊矣,。其院有堂、有廡,、有亭,、有臺?!鄾闶乱愿缌?,修復則于九月,頹者興,,缺者備,,黯者丹堊,陵夷者繚以周垣,,池之淤者濬之,,臺則為欄楯以護之。余暇日偕二三僚佐,,振□直上薄層,,云送飛翔,,俯睇林水翳然,便有濠濮間想又一時也,。臺名狀元,,故詹學士居在焉,觸目夫心,,有油然前徽之念,,魯人之陟岱岳,必于東山,,吳人之涉滄凕,,必于震澤,即此意落成……
其文意為,,學校教育創(chuàng)立書院,,它屬于官學的附屬與補充。書院發(fā)端起源于白鹿洞書院,、鵝湖書院,。起初聚集有志于教育事業(yè)的人來主講,用來提振學風,,彌補不足,。以恩德招他們來,書院便這樣逐漸興起,。遂安縣城,,前有婺峰聳立,后有五獅倚靠,,所以,,書院舊址就以“五獅”命名。五獅書院有堂,、有廡,、有亭、有臺……我到遂安縣上任時間,,是在萬歷庚戌(1610年)六月,,修復五獅書院則是在九月份。原先倒塌的重新修復,,缺失的補備齊全,,霉變發(fā)黑的墻體粉刷變白,四周平毀的用圍墻護之,,池水淤積的把它疏通,。狀元臺則用欄楯圍護起來。我閑暇之時,偕同二三個同僚,,登上書院樓閣,,有云送飛翔之感。俯瞰林木溪水的野景,,頓有一種暇逸超俗,、悠然自得的情趣。狀元臺,,是南宋狀元詹骙的故居所在,,目之所及,心中油然生起對前人美德之思念,。魯人登泰山,必然去往東山,;吳人欲渡大江大河,,必然選擇太湖。我選擇在狀元臺創(chuàng)立“五獅書院”也正有此意……
記文后面,,附錄了“院課租給田并地租數(shù)”:共租銀一十二兩,,錢四分四厘。
九都二圖土名唐家塢田:七分七厘二毫,。
湖塘田,、土名項村田、洞畈田,。
七都四圖土名大麥塢田,、地;土名木竹塢田,、地,。
三都二圖土名前溪頭地;土名黃坑口地,。
七都一圖土名雙溪口田,;七都四圖土名橫源地;四都下一圖土名前莊邊地,;五都二圖土名角山地,、宅下畈田。
十八都上一圖,,土名預備倉后地,、土名巴墅溪邊地。
我注意到末尾一行字:“以上田地俱萬歷三十九年韓侯晟置”,。整個遂安縣共有十八都,,韓晟考慮詳備周全,他在修復五獅書院的第二年,隨即為書院置辦了大量學田,,幾乎遍布大半個遂安城,。
(五)
韓晟對教育的執(zhí)著,可以說不遺余力,。教育的本質(zhì)就是擯棄繁冗,、擯棄浮躁、擯棄稠濁,,走向簡約,、走向穩(wěn)靜、走向本真,。從這個意義上說,,五獅書院的學子是幸運的。他們只需安心學業(yè),,不必為生計發(fā)愁,。內(nèi)心安詳踏實,可以助力他們心無旁騖,,專注地完成學業(yè),。
可以預見,五獅書院的教育環(huán)境純粹,,我甚至覺得,,相比于我們現(xiàn)在的學校教育更加單純,更接近教育的本質(zhì),,更人性化,,更趨本真,學生的心理負擔更小,,快樂更多,。如此一來,這些學生今后走出書院,,走向社會,,哪怕沒有中舉、哪怕沒有做官,,我相信在其他領域,,他們一定會得到社會廣泛的尊重,因為他們身上的精神氣度,,與書院教育是高度契合的,。天啟、崇禎年間,,三邊總制汪喬年,、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方逢年,,都是從五獅書院走出來的棟梁之才。
書院作為官學的一種補充,,同樣承擔為國家輸送人才的責任,,參加科舉考試也成為必然的選擇??婆e制度產(chǎn)生的初衷應該是人才選拔制度而非教育制度,。但事實上不知何時它開始綁架了教育,教育不再立足于教育本身,,而是服務或屈從于科舉,,成為科舉制度的附庸。
我們是否有資格去評判科舉制度的優(yōu)劣,?因為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,,我們的人才選拔機制仍存在很大缺憾,仍需努力去探索,、去建構(gòu),、去完善。學校被家長綁架,,學生被分數(shù)綁架,而學校,、老師和學生又被社會綁架,。老師累、家長累,,學生更累,。整個社會好像也無能為力,都覺得疲累,。讀書本來是件快樂的事情,,現(xiàn)在弄得全社會背負沉重的負擔,問題到底出在哪里,?大家似乎心里都明白,,又似乎都不甘心,所有的癥結(jié)指向清晰,,但欲給多方松綁談何容易,?社會很現(xiàn)實、社會很殘酷,,說實話我們距離“學而優(yōu)則仕”的年代雖然已很遙遠,,但方方面面依然未擺脫其窠臼?!暗馈陛斀o了“術(shù)”,,“德”敗給了“智”,,“有用”戰(zhàn)勝了“無用”。
(六)
韓晟主政遂安四年期間,,為文化建設打出的最后一套組合拳,,便是聘請家居的毛一鷺編纂《遂安縣志》。韓晟擔任主修,,同修者還有劉尹鶴,、方逢年、汪喬年,。這是已知最早的版本——萬歷四十年壬子(1612年)本《遂安縣志》,,也是明代唯一存世的《遂安縣志》。
壬子版《遂安縣志》共分四卷,,卷首為新舊序,,卷一為方輿志、營建志,、食貨志,,卷二為官師志、選舉志,,卷三為人物志,、武備志,卷四為藝文志,,成為明代遂安珍貴的歷史文獻,。
據(jù)查證,上海圖書館現(xiàn)藏有明萬歷壬子刊本《遂安縣志》,,此編為毛一公,、毛一鷺纂成于萬歷己亥(1599年),壬子(1612年)復為修補刻行,,也就是說毛一公也參與了修纂,。此志只有北京圖書館藏有抄本。這套《遂安縣志》的來歷還頗具戲劇性,。當年,,上海圖書館派員到造紙廠檢查回制廢紙,偶爾檢得縣志殘書一冊,,系為原刻,。因此書殘缺不全,茲參抄本著錄,,其志例分為八門:一曰“方輿志”,,自沿革迄水利凡十目;二曰“營建志”,,自縣署迄養(yǎng)濟院凡十四目,;三曰“食貨志”,,自戶口迄物產(chǎn)凡六目;四曰“官師志”,,自官制迄屬職凡八目,;五曰“選舉志”,自征辟迄貤封凡九目,;六曰“人物志”,,自名儒迄方伎凡九目;七曰“武備志”,,分城池,、教場、彌盜三目,;八曰“藝文志”,,分碑、序,、紀,、銘、表,、詩,、書七目,總其子目凡六十有六,。以縣治圖,、縣城圖、學宮圖,,列于方輿志沿革篇之后,圖與沿革無關(guān),,處置似若不當,。
無論毛一公是否參與了修纂,壬子本《遂安縣志》,,都是韓晟知遂安縣事任期內(nèi)完稿并刻板印行的,。
韓晟來去都很匆忙。鄉(xiāng)試中舉之后二十年,,朝廷任命他為遂安知縣,,他猛然從廣東博羅,匆匆履任浙西遂安,,四年時間彈指一揮間,,他為遂安縣做了四件文化大事:重修儒學、興建六星亭,、創(chuàng)建五獅書院,,主持纂修《遂安縣志》,。件件關(guān)乎文化教育,樁樁敲定落在實處,。四年期滿,,韓晟走了,歸隱博羅城東別墅,,給遂安百姓留下一個久遠的念想,。
豫章祠下薦芳馨,
想到先生靜夜澄,。
世降幾人聞大道,,
言堙何處覓師承。
坐凝盆水心方息,,
悟入空濛岸始登,。
千載講堂人仰止,
時從四百望崚嶒,。
這是韓晟回到家鄉(xiāng)博羅,,為羅從彥所寫的《豫章祠謁羅公從彥》詩。羅從彥是宋代理學家,,號豫章先生,,晚年授博羅主簿,任期四年,,后入羅浮山中,,常在朱明洞南的釣鰲石靜坐,創(chuàng)立“靜中觀理”說,。他認為默坐澄心,,不唯進學有力,亦是養(yǎng)心之要,。靜中觀理,,盡心知性,思而有道,,道為至高之性善,,欲立言必先立德。
我想,,中華文明之所以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從未間斷,,離不開文化的引領和創(chuàng)建,離不開我們的價值取向,、道德觀念和行為準則,,離不開我們民族的認同感和感召力,使得它能代代傳承,。你看,,在山野平疇的鄉(xiāng)間,,以宗族為基本單元,那些自發(fā)創(chuàng)建的一座座書院(書屋,、書舍,、書館),透過院墻發(fā)出的瑯瑯書聲,,不正在播灑文化傳承的種子,,弘揚那個至高性善的“道”嗎?
五獅書院的講堂,,從韓晟創(chuàng)建伊始,,就一直被人“仰止”。從某一個側(cè)面來看,,這何嘗不是韓晟自己人生的真實寫照呢,?
千島湖新聞網(wǎng)編輯:鄒楚環(huán) 梁津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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