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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羽飛

3月12日夜，帶著滿臉的淚痕醒了，我用力地記憶著夢中的場景，怕那些畫面在清醒之后稍縱即逝,，手上似乎還有溫度，是姥姥牽著我手的溫度,，夢里有多滿足,，醒來就有多失落,。

姥姥是1945年生人，新中國成立前,。小時候聽母親說過,，姥姥不是本地人，是跟著河南或者是更遠的地方討飯到了姥爺家這邊的,，姥爺?shù)母改缚粗」媚锟蓱z,，就收留了她，說是留著給自己家小子當(dāng)個媳婦,，姥爺家不是地主，但好歹當(dāng)時家里還有頓飽飯,，姥姥就留下了,，姥姥比姥爺大三歲，成了姥爺?shù)男∠眿D,。

姥姥生了七個孩子,，四子三女，夭折的是一個男孩,，是姥姥的第一個孩子,，我只聽姥姥提過一次，小小年紀(jì)的我,，看到姥姥用衣袖擦著眼角,，第一次懵懂地明白失去親人的感覺。大姨是姥姥的第二個孩子,，因為失去了第一個孩子的痛苦,，讓她在大姨出生以后就極其小心，總擔(dān)心自己會照顧不好這個孩子再失去,，雖然是農(nóng)村的孩子,，但姥姥卻把大姨養(yǎng)得極好。不過大姨有先天性的氣管炎,，怕冷怕熱,，一犯病就喘不上氣，這讓姥姥對這個女兒更加呵護,，直到我母親出生,，我母親大概就是現(xiàn)在所謂的那種天使寶寶，從小就很壯實,，幾乎不需要怎么管就長大了,，大姨還不會燒火的時候，母親就已經(jīng)能踩著小凳子為辛苦在田間勞作的家人們做一頓熱氣騰騰的飯菜了,，大概是因為這樣,，等到可以上學(xué)的年紀(jì),，姥姥也舍不得讓母親去上學(xué)，母親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大姨去上學(xué),，自己留在家里幫著姥姥做家務(wù),。等到母親終于到了不得不去上學(xué)的年紀(jì)，姥姥肚里有了二舅,，母親不得不在幫著姥姥做家務(wù)和去上學(xué)之前做一個選擇,，母親選擇了去上學(xué)，背著三歲的大舅,。母親錯誤地估計了帶著弟弟去上學(xué)這件事情,，當(dāng)大舅一次次的在課堂上哭鬧之后，母親輟學(xué)了,。

姥姥不止一次地說過,，她這輩子覺得最對不起的母親的事情就是沒能讓她上學(xué)，哪怕就讀個小學(xué)也不至于成個睜眼瞎,，母親也不止一次地抱怨,，為什么姐姐可以上學(xué)，弟弟妹妹可以,，唯獨她不行,，只能說那個年代太苦了，而母親又是姥姥最不可或缺的助手吧,。

姥姥不僅撫養(yǎng)了自己的六個子女,，姥爺最小的弟弟也是姥姥一手帶大的，姥姥的堅韌和吃苦的精神仿佛是她與生俱來的品質(zhì)一樣,，深深地烙印在她的靈魂里,。姥姥為了供這個小叔讀書，甚至給別人當(dāng)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奶媽,，只是為了能夠湊夠他的學(xué)費,，小叔也爭氣，在剛剛恢復(fù)高考的年代考上的省里最好的大學(xué),，成了當(dāng)時鄉(xiāng)里第一個大學(xué)生,。

大姨盡管身體孱弱但樣貌卻生得好，適婚年齡后,，遠近很多人求親上門,，姥姥挑剔的苛責(zé)，直到大姨夫的出現(xiàn),，大姨夫是轉(zhuǎn)業(yè)軍人,，一身正氣，轉(zhuǎn)業(yè)后直接分配在國企,，各方面條件都很好,，唯獨是個孤兒,，但姥姥卻唯獨看上這一點，問大姨夫能不能招親做個上門女婿,，大姨夫看著倚在門邊梳著一個大辮子眉眼溫柔的大姨,，想都沒想就答應(yīng)了。

不得不說,，姥姥看人很準(zhǔn),，大姨夫?qū)Υ笠虡O好，大姨因為先天性氣管炎,，身體一直不好,，大姨夫幾乎包攬了所有的家務(wù)，大姨是個極愛干凈的人,，而大姨夫當(dāng)過兵的優(yōu)勢也顯現(xiàn)了出來,，家里收拾得干凈整潔?？墒牵蟾偶t顏薄命吧,，大姨在生下小表弟沒幾年便因病離世了,。而大姨夫帶著兩個孩子一直未娶，大表哥結(jié)婚那天,，已近七旬的姥姥給表哥和表嫂各編一條彩色的腰帶,，讓我們這些小一些的孩子們都眼饞得不行，大表哥說,，等你們結(jié)婚的時候也讓姥姥給每個人也編一條,，姥姥笑著應(yīng)了。

父親也是姥姥挑選的女婿,，父親是頂班的,，老家在另一個城市，長大后我問父親,，當(dāng)時看中母親什么,，父親笑著說，每次下班去你姥姥家,，你姥姥都會煮糖水雞蛋,，你姥爺更是滿院子抓雞……所以，父親看中的竟然是這個嗎,？記憶中,，父親對母親也是極好，母親雖然從小是被放養(yǎng)長大的,，但也養(yǎng)成了有些刁蠻任性的性格,，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,，父親也是那種火爆脾氣的性子，本以為是火星撞地球,，沒成想父親所有的壞脾氣卻都是沖著外人的,，在家的時候?qū)δ赣H是言聽計從，我懂事的時候,，覺得母親有些要求都有些無理取鬧了,，可父親卻還是樂呵呵地照辦了。父親對姥姥和姥爺也特別孝順,，他總說姥姥是個有大智慧的人,，看事情有眼光，逢年過節(jié)父親永遠不會忘記送節(jié)禮,，以至于舅舅們常說,，姐夫是他們學(xué)習(xí)的榜樣，二十多年的老女婿還像新女婿一樣不會忘記任何一個節(jié)日,。

姥姥家的院子里常年養(yǎng)雞,，老母雞孵小雞，小雞長大,，母雞下蛋,，循環(huán)往復(fù)，小時候隔段時間姥姥就會提著一籃雞蛋送來,，母親總是埋怨,，讓他們留著自己吃，她跟父親都上班,，單位發(fā)雞蛋不用姥姥大老遠送來,，姥姥卻說，又不是給你吃的,，給我家大外孫吃的,，我就在一旁說我不能吃呀，姥姥就會用手指點我的額頭說我促狹,，家里的好吃的什么時候不是你先吃,，你弟弟都是吃你剩下的，你還挑理,。好吧,，還真是這樣。

后來,，我讀大學(xué)了,，還是在家鄉(xiāng)的城市，周末經(jīng)常是回姥姥家，我喜歡跟姥姥一起在菜地里摘豆角,、黃瓜,、西紅柿，在桃園里尋找遺漏掉的熟透的桃子,，在葡萄架下乘涼順便發(fā)現(xiàn)哪串葡萄熟了就直接摘下,，還喜歡幫姥姥摘柿子攬柿子，姥姥家有好幾棵柿子樹,，每年都會結(jié)特別特別多,，柿子沒成熟的時候摘下需要處理以后才能不澀又脆甜，幾大缸的柿子好幾百斤,，姥姥將柿子放進大缸,，姥爺會將燒好的開水倒進去再用塑料布蒙好系結(jié)實，蓋上棉被,，一夜過后,，原本青澀的柿子會變得脆甜爽口。

姥姥很會做吃的,，原本不起眼的食材在她的手里就會變得生動美味起來,。紅燒肉和煎卷是每次家庭聚餐時必須出場的主菜，不管是我的父輩還是我們小輩都喜歡,，尤其是煎卷,，看似簡單，母親也會做,，但每次吃母親做的時候，我跟弟弟總會覺得差一點點,，不能說母親做得不好吃,，但總是覺得沒有姥姥做得美味。故鄉(xiāng)的味道是什么味道呢,，大概就是人在他鄉(xiāng)的時候,，所有的美味都不及家里的一碗熱湯，這碗湯里必須有姥姥燉的雞湯,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,，我每次再去姥姥家的時候，我已經(jīng)跟我父親一個待遇了,，姥爺會去抓雞,，姥姥會給我燉美味的雞湯，用雞湯煮的手搟面,，大概是我永遠不能忘記的家鄉(xiāng)了,。

大概是因為我父親的猝然病逝，母親接受不了打擊直接病倒,，姥姥在這個時候又展現(xiàn)出了她已經(jīng)許久不見的堅韌,，她幫著操持著女婿的后事,，我跟弟弟懵懂著但知道要聽姥姥的話，不給大人添麻煩,，像兩個小可憐一樣始終跟在姥姥的身后,，直到父親下葬后，姥姥牽著我的手淚眼婆娑,，姥姥說,，這些孩子們個個就像在枝頭的花，開得好好的,，怎么就突然被折斷了呢,？姥姥經(jīng)歷過災(zāi)荒年代，經(jīng)歷過生離也經(jīng)歷過死別,，在我的印象里,，她似乎永遠是苦難打不倒的，直到姥爺離開后,。姥爺老年癡呆了很多年,，在那些年里，姥爺誰都不認(rèn)識,，只認(rèn)識姥姥,，他叫姥姥大姐，像小時候那樣,，像初識的時候,，姥姥像個姐姐一樣照顧著這個智商已經(jīng)退化到孩童的老伴。

姥爺是在一個春日的夜晚離開的,，子女們都守在身邊,，姥爺拉著姥姥的手，那一刻姥爺似乎恢復(fù)了一刻的清明,，他對姥姥說,，大姐，這輩子苦了你了,，孩子們會好好孝順你的,，你要好好的，我先走了,，在那邊等你,。姥姥點頭答應(yīng)，一定會好好活下去,。姥姥失言了,，三個月后，姥姥安詳?shù)仉x開了。

夢里,，我抱著姥姥的胳膊,，像小時候那樣不舍得撒手，姥姥像以前一樣輕輕地拍著我的手,，笑著說,，丫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