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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敏慧
坐在瑤山候車室的椅子上,,日光微微泛白,,街道是陌生樣子,。
視線落在霧散般的煙頭上,,然后下移,,到拿煙時青筋微攏的手臂,,彎曲突起的脊背,,腰上別著一個棕色錢包,,黝黑的小腿和一雙藍色的塑料拖鞋,,再然后,才是他那張日曬過的臉,,并不年輕了,,卻有幾分精干。
這是我第一次,,以這樣一個截斷的視角去觀察陌生人——他與我間隔了兩個位置,。
煙熄盡的時候,他等的那群從江西來收山核桃的幫工們到了,。
這次來的一共十三人,,都是往年做熟的,大大小小的包裹散落了一地,,或坐或站地擠在候車室并不寬敞的門口,。
幾個中年人開著電動的三輪車,,在路邊將人分刮干凈。
“我們村要三個,?!?/p>
“你們七個跟他走?!?/p>
“還有一個人呢,?”
“他忘記帶身份證了,回去車站拿了,?!?/p>
“那你們先走吧,我在這里等他,?!?/p>
短暫幾分鐘決定完去留,只余他一個人,,站在路旁,。白煙在他指尖廝磨,一盞茶的功夫又淡了個干凈,。
“白露,、白露,山核桃撐破肚,?!?/p>
“瑤山搖一搖,金銀滿山坳,,樹上樹下都是寶,。”
瑤山地處浙皖交界處,,地勢高聳起伏,,由西北向東南傾斜,多為陡峭山地,,遍植山核桃,。
生長到白露時節(jié),山核桃的外皮已由青變黃,,有些頂部還會裂開,,露出棕褐色的小核桃。
清凌凌的風散漫吹過,,樹上的山核桃“啪嗒”一聲,,落在堂前屋后的青石板上。
對于很多人家來說,這就是他們的搖錢果,,在外的青年也會默契地請假回家打山核桃,,家里人手不夠的,會去安徽,、江西一帶找些短工,。
凌晨四點半,天還黯藍著,,幾點星光搖曳,。
在瑤山的貢坑村村口,一根泛青的長竹竿攔在了大路路口,,也攔住了一群去打山核桃的男人們,。
“幾點了?還有多久,?”
“快了快了,。”
浩浩蕩蕩的隊伍像遷徙的象群,,橫駐在路面上。
頭頂?shù)脑鹿?,路燈的白光,,手機屏幕的藍光,還有熙熙攘攘的說話聲,,交織成一段短促流逝的時光,。
他們都在等,等五點的煙花準時響起,。
“砰,!”
仿佛賽場上裁判炸響的哨聲,為首的電瓶車們一騎絕塵,,各式各樣的三輪車蜂擁而上,,像一束洪流扎入山林,又四散開來,。
不一會,,整座山都能聽見“噼噼叭叭”敲打樹枝的聲音,隨后又傳來一陣“窸窸窣窣”墜落的聲響,,青黃的山核桃順著坡滾下來,。
“打山核桃是項危險活,這樹枝晃得很,,每更換一個姿勢都要特別小心,,摔下來不死便傷。”老王麻利地爬上一棵山核桃樹,,伸出腳試著踩了踩一段枝杈,,確定穩(wěn)妥后,才拿著長長竹竿打了起來,,“這是個技術活,,并不是力氣大就行,要用巧勁,,一下一下地擊打,。輕了打不下來,重了山核桃容易打飛,,都要靠經(jīng)驗來摸索,,外行可吃不消?!?/p>
不僅如此,,打山核桃的竹竿還很有講究,必須用三至五年的毛竹,,用火將竹竿彎曲處捋直,,用起來才順手。
樹下,,老王的妻子默不作聲地將散落在網(wǎng)兜里的山核桃撿到布袋中,。
沿著山路走進去,上了年頭的山核桃樹根深葉茂,,足以蔽日,。這個時節(jié),每棵樹上都有人影,,他們往往一待就是整天——頭天晚上包好粽子,、米粿,早上出門帶上,,中午餓了就坐在樹下草草吃完,,頂飽又方便,不耽誤功夫,。
這是村里人慣常的做法,。
日頭快正午了,曬得人又悶又熱,,我往樹下躲去,,抬眼便看見一人。拔高虬結的樹干之間,,他的身子彎成一道弓,,白色的布背心穿得發(fā)了黃,,破得不成樣子,前胸后背露了個大口子,。
我沖他打招呼,,“大哥,你怎么不換件衣服,?”
他笑了下,,“穿這個久了,舒服,,反正就這么幾天,,又沒事,不能把別的衣服弄壞了,?!?/p>
“哎,怎么只有你一個人???”
打山核桃是個苦活,往往是一大家子人通力協(xié)作,,若是一人打一人撿一人抗,,來來回回不知道得多少趟才能弄完。
他長手長腳地下了樹,,滿臉的汗,,像從水里撈上來似的,顯得人更黑了,。樹下放著他的水壺,他擰開,,仰頭灌下大半,,才開口道,“家里人都在杭州,,忙,。我不舍得滿樹的山核桃,就自己回來了,?!?/p>
“那你多辛苦啊?!?/p>
“是啊,。”他笑了笑,,一邊擦汗一邊道,,“沒得歇,。”
“大哥,,你吃過了嗎,?看你水快喝完了?!?/p>
“吃了,。”他下巴朝里邊點了點,,“喏,,臺階下去有條小溪,上游水是干凈的,,喝完了我就去那里打點,。”
我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,,才發(fā)現(xiàn)這地塊下面還有個平層,,沿著窄窄的石路過去就有一條曲曲折折的溪流。兩岸溪石堆疊,,流水沖撞,,泛起細小的白色泡沫,水聲和著山林呼嘯之聲,,幾分綿長幽靜,。
我蹲下身子摸了摸,是冰涼的,。
另一條溪流在何家村,,從云溪廊橋下游過。
這座廊橋已有四百多年的歷史,,集橋梁,、廊屋、樓亭為一體,,中段有四座高臺,,一左一右地蹲守在河床之上,常有釣魚的孩子收拾了魚竿,、水桶鉆進此處,,打窩、拋竿,,嬉鬧著釣上十幾尾小魚,。
這個時候的村子很安靜,狗兒懶洋洋地躺在屋檐下打盹,。
從山上運下來的山核桃堆放在家門口的曬坦上,,穿著圍兜的女人們坐在屋門口,,用手一顆顆剝蒲,粗糙的掌心一片烏黑——因為山核桃的蒲殼有很強的刺激性,。
剛剝出來的小山核桃圓鼓鼓的,,直接鋪在空地上晾曬,吸飽日光后呈現(xiàn)出一種厚重的褐色,,留存著土壤的色澤和質(zhì)地,。
女人們時不時站起身,用篾帚翻動滿地的山核桃,,整個村莊發(fā)出“骨碌骨碌”的響聲,。
記憶留存了這一細微瞬間,白云漫過層層疊疊的山巒,,伶仃的蟬蟲高高低低地嘶鳴,,空氣里透著一點草木汁液味兒,樹上未摘的山核桃盡力生長,。
我?guī)缀醴植磺鍟r間是靜的還是動的,,白露,瑤山,,山核桃,,一切事物具象化成一洇秋意,聲聲慢,,歲歲長,。
千島湖新聞網(wǎng) 編輯:余青青 王志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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