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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鮑藝敏

　　“奪門之變”

　　“京師保衛(wèi)戰(zhàn)”打出了明朝的軍威,，也先感覺他朝中有高人,，碰到了“硬茬子”,，不好對付,，遂引兵退去,。瓦剌可汗脫脫不花想與明朝議和,，作為和談的籌碼,，最好還是送他上皇歸國,。

　　次年八月十五日，英宗被瓦剌族送歸回朝,，距離他親征整整一年時間,。消息到京，景帝的態(tài)度是消極、遲疑有顧慮的,。商輅主動要求到“居庸關(guān)”迎駕,，景帝降旨：令內(nèi)閣學士商輅、太常少卿許彬,、侍郎商轂,、御史王文一同前往。

　　君臣相見,，百感交集,。上皇親自扶起商輅，張口想要安慰幾句,，話未出口,，眼眶先一熱，竟也垂淚不止,，唯有執(zhí)手嘆息,。

　　車駕駛?cè)氚捕ㄩT，景帝出宮迎請,。兩人在東安門相遇,，恍若隔世，一起滾落數(shù)行淚珠,，景帝先開口道：“兄風霜勞頓,，這些日子在荒溟塞外備嘗艱辛，今幸得無恙歸來,，弟愿辭位以避……”

　　上皇擺手阻止道：“我弟在患難之中承繼帝統(tǒng),，也可謂應天順人，不要再說推辭的話,?！背聊蹋锌溃骸半藿?jīng)土木堡一難,，對于朝政早已心灰意懶,，況朕在北地有言在先，歸國后不再正位,，若得安居閑地,，消遣余生，朕也就心滿意足矣,?！?/p>

　　為表示尊重上皇意愿，景帝送上皇到“南宮”居住,。

　　“南宮”又叫“黑瓦殿”,，位于紫禁城東華門外,，原先是建文帝的行宮，因長久無人居住,，閑庭草長,，別院螢飛，顯得異常冷清,。景帝名義上為尊崇上皇,，派原兵部侍郎王驥，擔任南宮守備,。其實是讓他監(jiān)視上皇的舉動,，隔三差五向他匯報。

　　這樣凄涼沒有自由的日子,，一呆便是七年,。英宗那種失落感可想而知，這一切被太監(jiān)曹吉祥看在眼里,，他在等待時機,，只為謀取一場富貴。

　　一

　　景泰八年（1457年）元旦過后,，景帝舉行郊禮,，筑壇祭祀天地?；貙m后自覺龍體發(fā)沉,，不思飲食,。太醫(yī)診了脈,，但覺脈息微弱，不覺鎖緊了眉頭,。

　　此刻,，上至三宮六院，下至三公九卿,，人人心慌不安,，怕龍馭難留，太子尚未敲定,。而在外廷有一個人,，聽說皇上病體沉重，不能理朝,，反倒竊喜,，心中也在盤算著一場宮廷大變。此人便是武清侯石亨,。

　　卻說這日是正月十四,，石亨行蹤神秘,，坐一乘暖轎，徑直往曹吉祥宅第而來,。也不用門子通報,，穿過儀門，直入曹宅內(nèi)室,。曹吉祥忙欲下座來迎,，石亨用手按著他，定定看著曹吉祥道：“眼下有一場富貴在即,，曹公公可不許錯過啰,。”

　　曹吉祥會心一笑,，以手沾唇“噓”了一聲,。轉(zhuǎn)對石亨道：“石公莫急，你我就把它寫在手心里,，看想的一樣不,？”

　　兩人攤開手掌，都用墨筆寫了“南宮”二字,。

　　曹吉祥喜道：“不謀而合,。”石亨點點頭,，道：“立太子何如請上皇爺復位,，事成之后，定是不世大功,?！?/p>

　　曹吉祥強按住躁動的心，不無疑慮道：“此事就你我二人,，恐不濟吧,？” 石亨道：“事不宜遲，我等去找徐有貞商議商議,?！碑斖恚嗪筒芗橛旨s了都督張公式,，一同來到有貞宅中,。

　　徐有貞見了他們?nèi)耍膊缓?，劈面問道：“爾等是來求富貴的吧,？”

　　三人你看我，我望你,，面面相覷,，一時竟答不上話,。有貞更不多言，領(lǐng)著他們來到后院露臺,，仰觀天象,，嘴上自言自語道：“三垣晦暗，此事八九成也,?！被仡^見他三人一臉茫然，遂解說道：“三垣便是紫薇,、太薇,、天市三垣。紫薇垣俗稱天子之宮,，太薇垣乃君令之所在,，天市垣是主權(quán)衡積聚之所。三星清明,，國家自然平安,，若三星暗昧不明，則國家少不得有一場變亂,?！?/p>

　　眾人按其所指，果真看到那顆帝星正忽明忽暗的,，像是在眨著眼睛,。

　　“那帝星一忽兒明一忽兒暗，畢竟主何兇吉,？”張公式依然仰頭觀天,。

　　“明暗不定，自然是兇兆,。就像那風前的燈燭,，搖晃不已,，遇有大風,，定然熄滅！”徐有貞語氣十分肯定,。

　　三人聽罷像打了雞血一般,，興奮不已。有貞道：“天象已變,，事宜速為,。皇上十六日設(shè)朝之時,，便是我等舉事之日,！”

　　“好,！”眾人一起答應，把盞共訣：“事成之后,，拜爵封侯,，富貴同享。若是事敗,，禍必殺身,，做鬼再見！”

　　設(shè)完誓,，三人正欲離去,。

　　“慢！”徐有貞忽想起一事,，“上皇那里還得有人預先聯(lián)絡,。”沉吟片刻,，道：“以愚之見,，就以守備王驥為內(nèi)線?！北娙祟l頻點頭,，都服膺有貞考慮周詳。

　　二

　　次日,，恰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(jié),。紫禁城各宮院，俱搭起一座座鰲山,，燈彩高懸,，火樹銀花，滿目錦簇交輝,，好一派歌舞升平氣象,。

　　卻說上皇在南宮，已與外界斷絕交通,，今晚聽到外面的喧鬧聲,，方知是元宵節(jié)了。他信步閑庭,，但見天空一片清輝,，蟾光如練，映得南宮屋宇像磷火一樣,，在黑夜里閃爍著點點寒光,。

　　“上皇爺?！敝狄沟奶O(jiān)正低聲喚他,。上皇聞聲回頭,，“稟皇爺，守備王驥求見,?！?/p>

　　這一夜，王驥求見上皇具體談了什么,，史書并無記載,，我們也無從猜測。但有一點可以肯定,，王驥把擁戴他復位的事告訴了上皇,，并得到了他的默許。奇怪的是,，從后面事件發(fā)展進程看,，復位的具體時間銜接不夠到位，南宮缺少一位內(nèi)應,。

　　第二天,，是景帝臨朝之日，大臣們早早聚集午門等候,。許久,，但見內(nèi)侍傳宣：”圣躬不豫，今日免朝,?！贝蟪几髯陨⒘T不提。

　　話分兩頭,。卻說石亨,、張公式見時機成熟，乘夜深之際,，領(lǐng)兵殺入禁宮,，石亨、張公式都是戰(zhàn)武出身,，見有禁軍阻擋,，即于甬道上廝殺起來。

　　另一路徐有貞領(lǐng)著一伙死黨,，正往南宮而來,。見宮門緊閉,，有貞取過一把鐵錘,，把宮門擂得山響，始終沒見人來開門,。徐有貞情急之下,，找來一根巨木,，懸上繩子，數(shù)十人一齊舉木撞門,，震得天崩地塌一般,，竟把宮門右側(cè)一堵墻垣轟然震坍。眾人從那缺口,，一擁而入,，直奔上皇寢宮。

　　直到此時,，王驥才出現(xiàn),，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龍袍，給上皇披上,，蜂擁著向奉天殿進發(fā),。

　　一路上倒也順利，不見有誰阻擋,。但見甬道上橫七豎八躺著數(shù)十具禁軍,、侍衛(wèi)的尸首。到了乾清宮,，早有曹吉祥內(nèi)應,，大開宮門，乘輿一擁而入,，直奔奉天殿上,，坐登了龍位。

　　三

　　時景泰八年（1457）正月十七日凌晨,。

　　“當當當……”景陽鐘聲響徹紫禁城,，在宣召著百官上朝，群臣還以為景帝病愈,，已然設(shè)朝,，陸續(xù)會集朝房，排班入賀,，山呼拜舞：“皇上萬歲,，萬歲，萬萬歲,！”抬頭一看龍庭已換了新主,。

　　英宗敘功論賞，進封石亨為忠國公,，食祿一千五百石,；張公式為文安侯，食祿一千二百石；進封徐有貞為武功伯,，食祿一千二百石,，入內(nèi)閣辦事，并封其三代如爵,；曹吉祥世襲錦衣衛(wèi),，升司禮監(jiān)太監(jiān)，總督京城三大營,。

　　接著又連頒三道諭旨,，其一便是“廢景帝為郕王，削皇后杭氏封號”,；其二是“革除景泰年號,，改為天順元年”，史稱“奪門之變”,。

　　“奪門之變”因此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,。

　　第三道旨意尤其讓人寒心，著逮少保于謙,、大學士商輅,、都御史蕭镃等入獄。一時間,，京城愁云慘霧,，凄風苦雨，弄得朝中人人自危,?？垂伲〕⒆杂腥叻?，英宗為何單把忠良來捕,？

　　徐有貞、石亨自擁戴上皇復辟,，常以功臣自居,，眼里一些兒容不下與他作對的人。二人心里一合計,，首先該除掉的便是商輅和于謙,。

　　原來徐有貞便是那個倡言“放棄京城，遷都南京”的徐珵,。當年在朝堂上被商輅痛斥,，于謙更是支持商輅，建議景帝：“提議南遷者當斬,！”徐珵此后久久不得升遷,，景帝聽到他的名字,，就感到厭惡。大學士陳循給他出主意：“皇上怕見你名,，須改易為是,?！毙飓灺犖蜻M去,，改名徐有貞，別字元玉,。果然一路升遷至右副都御史,，為正三品要員。

　　如今得了勢,，便找到都御史蕭維楨,，讓他出頭彈劾商輅和于謙。說于謙迎立襄王,，別有異圖,；參商輅：“當郕王監(jiān)國挾私，欲行易儲之際,，不行諫阻,，擾亂綱常?！本褪钦f景帝監(jiān)國期間,，借機把自己的兒子立為太子，替換掉英宗的兒子,，商輅沒有阻止這件事,。

　　英宗覽了蕭維楨的劾本，有些猶豫,，自言自語道：“商輅是朕取的連捷狀元,，為人寬厚，恪盡職守,。于謙雖曰老臣,，亦有功于社稷，似應在赦免之列……”

　　徐有貞急了,，忙向侍應在側(cè)的石亨使個眼色,，石亨會意，上前奏道:“臣等肝腦涂地,，九死一生,，迎陛下復立大位，今日若不治于謙,、商輅之罪,，非但臣等心有不甘，則陛下之事亦難有個說法?！?/p>

　　英宗正感念他二人,，不好拂了其意，選擇了妥協(xié),，即批旨拿問,。

　　且說商輅、于謙等被寄了監(jiān),。

　　次日,，徐有貞親自上堂問審，提來商輅,，詰問道：“郕王監(jiān)國挾私,，你妄言易儲，投其所好,，擾亂朝綱,，結(jié)黨亂政，如今尚有何說,？”

　　商輅斥責道：“爾等貪圖富貴,，奪門復位，陷主上于不仁不義之地,，方為擾亂朝綱,；公堂上布滿私人，枉害忠良,，方為結(jié)黨亂政,。”

　　“胡說,！”徐有貞暴跳如雷,，一拍公案，道：“我們?yōu)樯琊⒋髽I(yè)之計,，擁戴陛下復位,，實乃不世之功，何以說貪圖富貴,？真正可笑之極,。”

　　商輅正色道“天位乃陛下所固有,，假若景泰不起,，群臣表請復位，豈不是名正言順,？何至于奪門為功,？‘奪’之一字,，又何以示后？”

　　一番話說得徐有貞啞口無言,，氣一個半死,，良久方道：“好！今日嘴硬,，看有好果子吃,。且?guī)ナ毡O(jiān)?！?/p>

　　徐有貞看著商輅的背影,，眉頭一皺,，想出了治他的一個狠招,。俗話說“三年清知府，十萬雪花銀,?！?nbsp;徐有貞不信，商輅做了七八年的內(nèi)閣大臣,，就算你不索賄,，別人托你辦事、謀個職務升遷,，總有些人情往來吧,，一旦把柄在手，再處他不遲,！下令錦衣衛(wèi)查抄商輅府第,。

　　錦衣官校得令，個個摩拳擦掌,，圍了商宅大院,，翻一個底朝天，并無查到什么值錢東西,。來到正屋,，商夫人盧氏，兒子良臣和太夫人解氏都在,，見有一門封鎖緊閉,，那班校尉大喜，以為得贓,，令盧氏啟門搜查,。盧氏凜然道：

　　“內(nèi)中皆是御賜之物，是可輕易查驗的,？”

　　官校厲聲道：“我等皆是奉旨而來,，查驗好去復命,！”

　　不由分說，一腳踹開大門,，一齊傻了眼,，內(nèi)中果系御賜之物，無非玉帶,、官服之類,，另有黃金五十兩，白銀百兩,，也是皇帝為了易儲,，籠絡人心，欽賜給閣臣的,，并不曾動用一文,。至此，官校不得不暗自嘆服,。

　　四

　　且說商輅在獄中,，不像別的囚犯悲悲戚戚，有時敲瓦片做棋子,，自己跟自己對弈,；有時又吟詩作賦，得一佳句,，每每忘情嘆賞,。牢頭禁子搖搖頭不解，自語道：“這位爺好大度,，命懸朝夕,，尚吟詩弈棋，沒見有這樣坐監(jiān)的,?！毙挠胁蝗蹋纯此闹軣o人,，低聲告訴商輅道：“隔壁一位于爺,，明日綁赴西市臨刑，大人千萬保重,?！?/p>

　　商輅聽罷，悲從中來,，只覺喉頭一涌,，噴出一口鮮血。大吼一聲：“天乎昭鑒,！天乎昭鑒,！”想土木堡之變,，于謙舍身忘家，奮勇破賊,，挫敵于德勝門,，趨虜于倒馬關(guān)，而今卻遭一幫佞臣所陷,，將要棄尸西市,，天理何在？他心中如焚,，即以指當筆,，沾著口中鮮血，于獄壁上題詩一首：

　　一身慷慨正氣寬,，

　　志士身死魂未亡,。

　　相逢九泉還應笑，

　　好將忠藎訴先皇,。

　　商輅此刻已將生死置之度外,。

　　于謙血濺春秋,，西市斬首后,，英宗漸漸有些醒悟過來，暗召閣臣高谷來議,。高谷見勢不可回,，乃婉轉(zhuǎn)奏道：“商輅實難得之才，他的為人,，陛下素知,。其余臣不敢多言?！?/p>

　　“嗯,。”英宗點點頭,，“朕明白了,，商輅無罪，宜從寬典,。卿暫且退下,。”其實英宗并不糊涂,，只是受挾于石亨,、徐有貞、曹吉祥,，不能啟用商輅,，只得降下一道諭旨,，將商輅、蕭镃削職為民,，著即原籍還家,。

　　商輅致仕歸田，淡出官場十年之久,，也淡出人們的視線焦點,。“達則兼濟天下,，窮則獨善其身”的儒學思想規(guī)范著商輅的行為方式,，回鄉(xiāng)后他創(chuàng)辦“仙居書院”，教書育人,。憲宗即位,，一邊啟用老臣，召回商輅,，于是有了本文開頭的一幕,；一邊又聽信太監(jiān)汪直，設(shè)置特務機關(guān)——“西廠”,。

千島湖新聞網(wǎng) 編輯：葉青 王志仙